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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雨露的家长找到学校来了。

杜青云被叫去谈话。来叫他的是学校教导主任，一路黑着脸，杜青云当时正在吹箫，被打断了雅兴也不高兴，脸也一直黑着。

两人一路无话。进了教导处，杜青云才发现气氛不对。教导主任示意他坐下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，摊开，再用钢笔使劲在纸上摩擦了几下，杜青云看见钢笔的笔尖沁出了几滴墨水，天空一样的深蓝色。教导主任严肃地说，杜老师，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，你必须如实交待。

交待？这不是审犯人么？杜青云心里嘀咕。

杜老师，杨雨露？你熟悉吧？

熟悉，她是我教的学生。

熟悉到何种程度？

很熟。

具体点说，很熟是多熟？

很熟就是很熟啊。

很熟是不是经常以补习的名义把她留在寝室里？

她是经常来。学习吹箫。

吹箫？你是以吹箫的名义引诱她吧？

引诱？不不，我是拒绝她。她不具有音乐禀赋。

嘿嘿。她是不具有音乐禀赋。你是用吹箫为幌子，掩藏你罪恶的不可告人的企图。

我没有企图。

杜青云，你老实交待，你是不是睡过杨雨露？

睡过？……没有。

你是不是有想睡她的想法和企图？

也没有。

那你为什么毒害学生思想，引诱她为你献身？

子虚乌有。

家长到学校告你，说杨雨露为你茶不思饭不想，无心学习，还说要嫁给你。

我告诉过她，不要想我，要好好学习。

杜青云，你身为教师，不为人师表，反而勾引学生，你是个流氓。

我不是流氓。

你说说你是用何种手段迷惑学生，控制她的思想的？

我没有手段。我是老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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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耍手段？不是学习吹箫么？你那箫吹的，男欢女爱，尽是颓废之音。

我吹的是高山流水。

高山流水觅知音？知音？不就是暗示么？

杜青云闭口不说话了。以后教导主任问他任何问题都拒绝回答。他垂下眼睑，……则为你如花美眷，似水流年。是答儿闲寻遍，在幽闺自怜……又进入另一个世界里。

教导主任愤怒地把笔和本子摔在杜青云面前，却莫可奈何他那一副刀剑不入的姿态。最后拂袖而去决定让他停课反省。

此后，学校副校长、工会主席、书记和校长轮番上阵，均无功而返。杜青云一副老僧入定样，软硬不吃，冥顽不灵。

他被限制人身自由，连箫也不许吹，学生更不能进出沁园。沁园就成了一座荒弃的古庙。

学校派了保卫科一个叫许由的保安看守沁园。许由白天在菜园子弄菜，晚上就住在楼下的空屋里，他的老婆农闲了就来看他，顺便把菜园里的菜成捆拴好背到镇上集市去卖。往往是，他老婆前脚走，他后脚就会窜进杜青云房间里来。

杜青云前几次不明白他的来意，后来就清楚了，这人就是学校派来的卧底。起先许由作同情状，很为杜青云打抱不平，许由说，杜老师，你受累了，按说学校这样做就是不尊重知识分子。常言说得好，哪个少女不怀春，像杜老师这样的风流人物，当然是少女们爱慕的对象。这算什么事儿？小题大做。

杜青云同意他这种说法，许由一高兴，后面的说法就肆无忌惮了，他指着老婆健壮的身影说，我这婆娘虽然丑，但用着舒服。杜青云看着他老婆提着菜，颠着肥硕的屁股，不由面露羞色。许由说，杜老师，害什么臊，古往今来，男女之间，莫不是裤裆里头这点子事儿。

杜青云寻思这话就不大对了，男女之间，是爱啊，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，生可以死，死可以生。许由说，文化人喜欢把男女之事搞得复杂，表面光光鲜鲜莺莺燕燕，到头来还不是脱了裤子干事。杜老师，你年轻英俊，正是多情时候。一番话下来，杜青云目瞪口呆。这许由是凡人，虽然粗俗不堪，到底有人的气息。杜青云倒愿意和他说话。

许由烧得一手好菜，附近相熟的屠户路过涪陵城郊中学，有时候给他带点猪下水，沁园便香气蒸腾，葱姜香，豆瓣香，五香八角香。许由说，这人活着，就为一个吃字。他吃相难看，瘪着嘴囫囵，像哭。弄得杜青云很没有胃口。

许由说，这人吃够了，吃饱了，就生出花花肠子，饱暖思淫欲。人啊，将就不得。

沁园底楼堆了一些木材，是原来人家留下的，——新宿舍烧蜂窝煤，这些柴火便用不着，一直废弃在这里。许由来了便燃起炊烟，火塘里埋了红薯、洋芋，有时候爆黄豆，用铁盆子装了火炭噼噼啪啪地爆响。

天气冷了，两人围着火盆，火红的光映着杜青云白玉一般的脸。

许由说，杜老师，你真好看，我是男人也心动。

杜青云说，这臭皮囊……你这人，色。许由说，孔老夫子都说，少年戒色，你这人，难道就没有这个心思？

杜青云说，我心思不在这上面。

许由说，照我看，你这人也是，做和尚得了。

杜青云说，哪什么时候放我出去？我想上课了。

许由说，你一天不交待，这事儿一天不了结。

杜青云说，我没什么可交待的。许由说，我来之前，就听说你这人作风不好。女学生成天在你寝室进进出出的。这些女学生，在我们乡下早到了嫁人的年龄，烈火干柴的，什么事情做不出。

杜青云深深地叹一口气，我没有想到我名声这样不好。

许由说，你就随便写写吧。你是怎么搞的？他拖长尾音，故意把搞咬得很重，脸上轻浮地笑。

杜青云呆立许久，缓缓说，我自清净无尘，奈何人心多妖。

杜青云申请回家探亲，多次申请，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：老实交待问题，交待清楚了就准许回家。如果私自离校就视为畏罪潜逃。许由说，你就是唐僧，孙猴子用金箍棒给你画了一个圈，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。

到了年底，学生放寒假了，许由也琢磨着想回家过年。这一天晚上，两人围着烤火，许由接连抽了几支烟，说，杜老师，干脆我帮你写，你照着抄一遍。早交待，早回家过年。杜青云烤着袜子，说，你会写？许由说，我怎么不会？不就是那档子事么？我再发挥点想象。杜青云说，那是捏造。如果这样，我情愿畏罪潜逃。

他赤了脚，火烤得脚板热烘烘的，忽然，火盆中的木炭爆裂，火星子溅到脚心上，感觉一种钻心的疼。